29前世之莫问归期(2 / 2)

绿色回响 莯文 2697 字 2天前

归琪没有责怪归诠,只遗憾过去未能尽孝。

他为归诠置办了大量田产,并将归泓留在身边教养。

归泓与我年纪相仿,见我是个哑巴,终日故意问我为何不说话,还喜欢趁我不备摸我手脚,哪怕蕊杏在旁,他也无所顾忌。我无法叫喊,他便变本加厉。

所幸他瘦骨伶仃,每次我猛力推还是能推开他,然后我疾速逃离。

那日,归琪和归泓用晚膳,我斟酒上菜,毫不设防时,臀部突然被人捏了捏,我惊得打碎了酒壶。

归琪一把掐住归泓的颈项,怒目而视,极冷道:“归泓,她是我的人。”

归泓被掐得满脸红涨,青筋暴突,他抓着归琪的手求饶:“兄长……我知错了……”

归琪望向我,我有些不知所措,怕出人命,对他摇了摇头。

归泓快要没了气,归琪才松开手。

这天之后,归泓果真没再碰我,见到我还要绕道而行。

虽然经过上次的大战后,已有数万匈奴归降,但匈奴的主力仍缩在漠北,伺机而动。

为绝后患,皇上又命付威、归琪各率六万骑兵,深入漠北,歼灭匈奴主力。

每次出征前,归琪都会写一封家书。

月明星稀,烛光摇曳,我在他身侧研墨,他叫我不要偷看,如果我能做到,就送我一样好物。

我自是没有偷看,他亦言而有信。

那是一对长宽一拇指的鸳鸯玉佩,佩形为一对鸳鸯作戏水状,下部为荷叶形,顶部钻有小孔。

归琪将其中一块放在我手中,道:“鸯佩……你留着……”

仅仅五字,他竟说得期期艾艾。

我没见过这般美的玉,质地致密细润,仿佛浸在清泉里似的,在月色下漾着粼粼水波。

我想,我应当收下,这样他上战场时能少一份忧虑。

可我由始至终都没敢看他一眼,直到他离开前,才抬头凝望他骑马远去的背影。

他披着我为他缝制的麑裘,正好长安城下初雪了,雪花一点一点无声地落在麑裘上。

他还给我留了一封信,但他说,等他归来那日再一同看,如果他回不来,就不要看,直接将信烧成灰烬。

冬去春来,春去冬又来,我盼啊盼,终于盼到了归琪大获全胜,在燕然山代表天子祭拜天地,宣誓主权的佳音。

他要回来了。

我按捺着雀跃的心,每日抚摸着锦帛上的地域图,想象他如何跋山涉水,今日又行至何地,离长安还有多远。

可我又盼啊盼,盼啊盼,盼来了——骠骏将军在回朝途中,染上恶疾,不幸身亡。

……

有好多日,我不知天是黑的,还是白的。

有好多次,我把院中开得正艳的红梅看作喷溅的鲜血,于是没忍住把它们全折断了。

有好多个巴掌,蕊杏扇了我好多个巴掌,说我一个出身卑贱的哑巴竟斗胆狐媚将军,还把将军克死了。

有好多双手,归泓又把手伸过来了,在一片混乱中,我拿起一把刀刺向他。

也刺向自己的心。

我倒在了雪地里,眼前苍苍茫茫。

回忆似海,汹涌而至。

我记起那日燕礼,义衡把痰吐进我的嘴里,我恶心到当场吐出来,被他用鞭子抽打到如一条垂死的鱼,奄奄一息。

王公贵族们的笑声如尖针,把我深深地扎进雪地里。

我想,莫不是要葬身在这雪地里了。

忽而听见如流水击石般清亮的声音。

“义郎官,将此婢女送我如何?”

我抬起头,半跪在我面前的少年郎,眉眼里尽是温柔,不似春光,胜似春光。

他问我:“你叫什么?”

我颤巍地伸出四根手指,意思是叫阿四。在这府中,奴婢都被标上牌号。

他摇摇头:“你本名。”

我捧起一抔白雪。

莫雪绒。

我出生那日,天降大雪,雪似绒毛。

我叫莫雪绒。

他没懂,柔声道:“跟我回将军府再告知我,可好?”

年幼时,那教我读书写字的算命师傅曾告诫过我,万万不可踏入将军府半步。

我那时没懂,如今懂了。

可我不后悔。

从未后悔。

归琪,我去嫁你了。

我去嫁你的这一日,长安城下雪了,雪花一点一点无声地落在玉佩上。

【后记】

莫雪绒被下葬前,蕊杏替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,从而在她身上寻得一封信。

可经过雪水浸泡后,纸上的墨早已晕开,只能模糊看出上面应该写了八个字。

在脱下的衣裳当中,蕊杏发现绵袍的内层密密麻麻地缝了许多小字,可她不识字。

最后,莫雪绒的遗物全被投入火海,烧成灰烬。

无人知晓,两千多年前,曾有一名少女,在某个冬夜,映着雪光,微笑地将一首诗一针一线地缝进衣裳里。

击鼓其镗,踊跃用兵。

土国城漕,我独南行。

从孙子仲,平陈与宋。

不我以归,忧心有忡。

爰居爰处?爰丧其马?

于以求之?于林之下。

死生契阔,与子成说。

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

于嗟阔兮,不我活兮。

于嗟洵兮,不我信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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