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卷(81)(2 / 2)

那还是不行的。

裴郁离眸中的那点光瞬间褪去了,可怜巴巴道:好啊你,你还往人家小窦大夫身上推卸责任,分明就是你欺负我。

不是我,寇翊面不改色、义正言辞道,这确实都是小窦吩咐的。

裴郁离动了动嘴唇,无语凝噎。

寇翊将裴郁离腰间缠绕的纱带一层层解开,看见那近两寸长的刀伤总算是结了痂,他轻轻地在伤口周边摸了摸,才开始涂抹伤药。

炎热的日子尚未过去,纱带裹了好几层未免难受,裴郁离腰间的皮肤隐隐都有些泛着红。

寇翊看伤势见好,便将那涂着药的方形纱块覆在伤口上,只在腰间系了薄薄的一层纱带用以固定。

裴郁离想逗逗他,便道:忍得住吗?

寇翊抬眼看他,丝毫没被挑逗到,反倒是诚然道:忍不住。

语罢,他俯身下去,隔着那薄薄的一层纱,给了裴郁离一段酥麻到全身的亲吻。

喜忧参半的三个月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,裴郁离终于自己走下了床榻,站在窗边呼吸着天地之间的新鲜气息。

吱嘎一声,身后的门被推开。

裴郁离一个激灵,刚在想着是哭哭啼啼卖惨比较好还是干脆大头朝下装晕比较好,整个身体就陷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。

寇翊在他的背后搂着他,良久,才说:明日重阳,周元韬和周元巳问斩。

周元韬的身上系着裴府和李府的两桩大案,万死难辞其咎。周元巳虽未参与裴府冤案,但也算是知情不报,结合后来的杀害幼弟未遂、火烧李府、买通证人、又企图杀死裴郁离等等事件,死罪难逃。

裴郁离沉默片刻,道:死有余辜。

是,寇翊道,大狱来话,说是周元巳想最后见我一面,你说我该去吗?

去吧。裴郁离说。

撕心裂肺总比抱憾终身要好上许多,理亏的人都不逃避,受害人只当是为了自己,也没什么好逃避的。

寇翊心中也早有决定,闻言只道:好。

他又犹豫了一会儿,在裴郁离的耳垂上落下一吻,道:早该告诉你的却一直没说,朝廷将裴府的封条揭了,你可以回家了。

这是意料之内的结果,可裴郁离还是控制不住双唇的颤抖,问道:还有呢?

你的奴籍落在了李府,被烧成了灰烬。寇翊抱紧了他,道,那些都不算数了,从此以后,你便是正儿八经的民籍。

奴隶是大魏最低等的人,连出入城池登记在册的资格都没有。裴郁离做了十一年的奴隶,乍一下摆脱了奴籍,却还有些无所适从。

他两只手也在颤抖,竟不知该说什么。

他不说话,寇翊便从后面捂着他的手,继续道:当年案件的主办官员已经摘了乌纱帽,相关人等皆遭惩处。朝廷对不住你父,对不住你裴家满门,如今想要弥补,你接受吗?

冤假错案一朝平反,可忠臣枯骨仍旧埋于青山。

奸臣恶贼最终伏诛,天道正义姗姗来迟,裴府满门的血泪真的能被抹净吗?

不能的。

可大错已铸,活着的人该如何抉择?他们早该卸去满身的罪孽,他们终将从黑暗中走出,不惮于迎着最烈的日。罪恶才会被炙热融化,他们该在金光中获得新生。

裴郁离思忖了许久许久,久到他和寇翊的心跳都缠来绕去地拥抱了很多个来回。

而后,他说:若是补偿,我便要。若是恩赐,我不要。

*

府衙大狱对于寇翊来说并不是个陌生的地方,在这里,他经历过最惶然无措的绝望,也享受过最刻入骨髓的欢愉。

今日来此,他只是为了儿时好歹算是相信过的十年亲情。

周元巳,寇翊人生前一半记忆中最亲近的人,后一半记忆中最恐惧的鬼。

他曾是他的兄长。

一道铁制的栅栏隔开了外表极其相似的两个人,虽说是周元巳主动要求与寇翊见面,但第一句话是寇翊先问的。

他无不矫情地问:你可曾将母亲视作母亲,将我视作亲弟?

周元巳坐在杂乱的干草中,右肩上暗红的血迹还清晰可见,就像兄弟间破碎的情谊,留下了永生的烙印。

独在异乡为异客,每逢佳节倍思亲。

遥知兄弟登高处,遍插茱萸少一人。

重阳节,他的孤魂寻不到家乡,也断不会向着周夫人去寻,他没有亲,也不会觉得遗憾。

周元巳抬起头,露出癫狂的笑容,答道:从未。

寇翊千疮百孔的心随着这句话竟开始弥合了,他点了点头,转身大步而去。

周元巳在他的身后放肆大喊:我找你来就是想说这个!从未,从未!

寇翊停下了脚步,没有多余的情绪,只是心平气和道:你与周元韬的灵位不会入祠堂,周家的族谱上,不会有你二人的名字。

周元巳的狂叫戛然而止。

寇翊没再给他一个正脸,兀自穿过狭长的通道,将附骨之疽从骨头上剔下,松快轻巧地向着珍爱之人而去。

*

在裴郁离的想象中,裴府废弃多年,怎么也该是爬满了蜘蛛丝,又或是生了满院的杂草无处下脚的。该是一派荒凉无比清寂,叫人一看就涕泪交零的。

可是没有。

大门上的牌匾似乎都新上了漆,朱门红瓦,高阶大户,焕然一新。

甚至连今日的天儿都是碧空如洗,热又不怎么热,凉又不至于凉,舒适极了。

据寇翊说,之所以没早告诉他裴府解封的消息,是怕他身体太过虚弱,悲喜交加间会承受不住。就连窦学医也神神叨叨极度肯定,说什么小裴若是回了家,触景生情,定是要厥过去。

这一拖,便拖到了府中的一切都已安置妥当的时候。

整个大院和前后的房间都整洁利落,院内甚至还摆了许多颜色各异的花,满院飘着香。

裴郁离从没得着过心思欣赏过花花草草,也就不怎么认得都是什么品种。但不得不说,这些色彩,的确让原本无人的府宅鲜活了一些。

他站在影壁后,向着里面看了很长时间,终是轻叹一口气,向着后院缓步走去。

仍是儿时的廊台,仍是儿时的房间,后院的秋千陈旧却不污脏,正被微风吹动,吱嘎吱嘎地打着响。

裴郁离坐了上去。

时间在一个人的沉默里悄悄流淌,裴郁离却并未察觉,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清晰的场景,那些场景与这大院融为一体,跳动着扎在他的心上。

从少时的无拘无束到后来的满目疮痍,他在绝望中沉溺,最后一缕呼吸都要湮没在嗓子里时,他突然抓到了一块浮木。

他活过来了。